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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国史新编”之《五凉史》连载九

(来源:网站编辑 2024-08-08 09:33)
文章正文

编者按:

著名历史学家赵向群先生代表作《五凉史》,是“十六国史新编”之一,汇集传世史料与出土文献,还原魏晋南北朝大分裂时期河西地方的历史,钩沉一千六百多年前纵横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五凉王国的兴亡盛衰,全方位、多面向,还原中国历史上鲜为人知的重要阶段。武威,亦称凉州,自古以来就是河西走廊上门户城市,中西方文化交汇之地。千年的融合发展,形成了光辉灿烂的汉唐文化、五凉文化、西夏文化、佛教文化等为主的凉州文化,成为中国文化宝库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给武威这片神奇的土地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武威市文体广电和旅游局通过河西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河西史地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理事贾小军先生多次沟通衔接,征得赵向群先生儿子赵晓东先生同意授权,《五凉史》即日起长期在“武威文体广电旅游”微信公众号连载,让更多人了解武威“五凉古都”的历史文化魅力。以飨读者,敬请关注!

感谢贾小军先生、赵晓东先生的大力支持!

卷二 前凉篇

第一节 前凉肇基

张轨的政治

唐朝人对十六国政权进行评价时指出:“自晋永嘉之乱,皇纲失驭,九州君长,据有中原者甚众。或推奉正朔,或假名窃号,然其君臣忠义之节,经国字民之务盖亦勤矣”。

张轨是以西晋封疆大吏的身份到达河西的,故肇基时期的前凉政 权仍是西晋国家的一个地方政权,在晋愍帝建兴四年(316年)西晋 亡国前,一直如此。张轨无所谓“假名窃号”问题,他“杖顺为基”,到死念念不忘效忠西晋王室。

张轨所遵循的政治方针是“尊晋攘夷”和“保宁域内”。他临终 时遗令说:

文武将佐咸当弘尽忠规,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

确定这样的方针是符合当时河西社会环境的要求的。

自东汉中期以后,伴随河西区域内民族矛盾和民族冲突的升级, 凉州行政名存实亡。东汉末年,军阀混战,群雄竞起,东汉政府已完全失去驾驭凉州地方的能力。

献帝时,凉州数有乱,河西五郡去州隔远,于是乃别以为雍州。

喧喧嚣嚣的“弃凉之议”这时终成事实。河西五郡也成为汉族豪 强势力和地方民族势力盘踞纵横之地。直到曹魏统一黄河流域,重将凉州从雍州中划分出来,并对瘫痪散乱状态进行整顿时,凉州社会动荡的余波仍未止息。如金城郡,“丧乱之后,吏民流散饥穷,户口损耗”,其余各郡,乱事迭起:

西平麴演叛,称护羌校尉。……后演复结旁郡为乱,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进、华皆自称太守以应之。又武威三种胡并寇钞,道路断绝。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苏)则。时雍、凉诸豪皆驱略羌胡以从进等。

边远郡县,散乱问题更为严重。如敦煌郡,“郡在西陲,以丧乱隔绝,旷无太守二十岁。大姓雄张,遂以为俗”。在魏明帝任徐邈为凉州刺史、使持节护羌校尉后,徐邈花费了很大气力才初步治理出一个头绪。

上修武威、酒泉盐池以收虏谷,又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家家丰足,仓库盈溢。

渐收敛民间私仗,藏之府库。然后率以仁义,立学明训,禁厚葬,断淫祀,进善黜恶,风化大行,百姓归心焉。®

进入西晋,先是“凉州之乱”,使武威、金城一域又受到破坏。接着地方豪强又乘衅闹事,如“敦煌太守尹璩卒,州以敦煌令梁澄领太守事。议郎令狐丰废澄自领郡事。丰死,弟宏代之”。直到咸宁二 年(206年),凉州刺史杨欣才平定了令狐家族的割据活动,将令狐宏“传首洛阳”。其他郡县也有类似问题发生。在张轨到凉州后,河西区域仍很不安宁。

于时鲜卑反叛,寇盗纵横。轨到官,即讨破之,斩首万余级,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

在河西暂时安定后,张轨在“尊晋攘夷”的方针和“保宁域内” 的原则指导下,开始了一系列施政,其具体举措有以下几点:

举措之一是重整凉州政治。

“拔贤才”是张轨政治举措的首务。张轨将“拔贤才”的立足点牢牢放在河西著姓一边,他“以宋配、阴充、氾瑗、阴澹为股肱谋 主”。“宋配,字仲业,敦煌人。慷慨有大志,清素敦朴,不好华竞。”。开始,张轨委任他为司马,后擢为西平太守。自宋配起,宋氏一门在前凉政府中累世为官,如宋纤、宋矩、宋混、宋澄等都很显赫。氾瑗、阴充、阴澹也都是敦煌籍的河西大族,氾瑗任张轨中督护,阴澹后为敦煌太守。阴氏一门气势甚盛,有记载说:“(张)轨保凉州,阴澹之力。”受张轨辟召的阴氏子弟很多,名见经传者有阴监、阴浚等。此外,自汉以来,“累世官族”的令狐家族和羌族酋豪北宫也受到张轨的隆遇。令狐亚任凉州别驾,令狐浏任治中,北宫纯为凉州的长史(后降前赵)。

张轨深知,河西的稳定,非仰仗河西著姓不可。因此,不惜用高官厚禄和崇礼卑辞罗致其中的代表人物,甚至屈驾枉顾,受拒于柴扉而不悔。如氾腾(一作氾胜),字无忌,敦煌人,举孝廉,除郎中。值天下兵乱,去官还乡里。“柴门灌园,琴书自适”,张轨征之为府司马,他谢绝说:“门一杜,其可开乎?”

受张轨征聘者中,以敦煌籍官僚居多。因此可以说前凉的肇基是安定官僚和敦煌官僚缔结政治联盟的结果。进人前凉政权的敦煌官僚视张氏为晋室的象征,对张氏家族竭尽忠诚。宋氏家族从宋配到宋矩,再到宋混,历仕前凉早、中、晚三个时期。屡挽张氏政治于危难之中,不惜捐躯身家性命。如宋混及其弟宋澄,当永和十年(354年)张祚“僭称帝位”时,率其部曲聚众讨逆。粉碎张祚势力后,又与另一个篡逆者张瓘争,“瓘兄弟强盛,负其勋力,有篡立之谋。辅国宋混与弟澄共讨灌,尽夷其属”。最后,宋混等终因受到嫉恨而被“树党专权”的张邕灭族。

张轨依靠河西著姓势力,也不拒绝流徙河西的中原冠带。自永熙到永嘉,中州兵乱,秦陇倒悬,饱经忧患的西晋显贵和黎民百姓都将河西看做躲避战乱的好地方。如洛阳的太常卿挚虞对其友人讲:“今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其唯凉土乎?”为逃避战乱,许多官僚携家渡陇,投靠张轨。“中州避乱来者日月相继”。张轨妥善安置他们,举其贤者,委以重任。如陈留江琼,原任晋冯翊太守,“永嘉大乱,琼弃官西投张轨,子孙因居凉土”;另如杜骥,“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预,晋征南将军;曾祖耽,避地河西,因任张氏”。这样一来,西州官僚势力又与中州官僚势力结合起来,前凉的政治基础也因此更加坚实。需要指出,像杜预这样的家族,无论其族姓阀阅的高贵,还是官爵势力的显赫,抑或是文韬武略的成就,在西晋朝野都属一流。杜骥一门在前凉任职者有杜勋等,整个家族在前凉灭亡后才重返关中故里。在凉州共历四世,而四世为官。如杜骥兄杜坦自谓:“本中华高族,晋氏丧乱,播迁凉土,世业相承,不殒其旧。”像杜氏这样的家族投靠张轨,使前凉政权更有代表性和号召力。而且由于这些家族都有学术根基,也壮大了河西的士林队伍。所以,胡三省注《通鉴》说:“永嘉之乱,中州之人避地河西,张氏礼而用之,子孙相承,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

张轨时期的选举沿袭了魏晋旧制,即实行察举、征辟和九品中正制。刺史部初建,即“征九郡胄子五百人”,并下令:

有司可推详立州已来清贞德素,嘉遁遺荣;高才硕学,著述经史;临危殉义,杀身为君;忠谏而婴祸,专对而释患;权智雄勇,为时除难,谄佞误主,伤陷忠贤;具状以闻。

“有司”系指各郡县行政部门,“具状”即具其“品状”。选举原则上,除重门第和官历外。根据名实两方面的要求,分志、 才、忠、孝、节、义、雄、勇等项计资定品,尤重视“忠”“义”“节”传统。

初,汉末金城人阳成远杀太守以叛,郡人冯忠赴尸号哭,呕血而死。张掖人吴咏为护羌校尉马贤所辟,后为太尉庞参揉,参、贤相诬,罪应死,各引咏为证,咏计理无两直,遂自刎而死,参、贤惭悔,自相和释。轨皆祭其墓而族其子孙。®

张轨“以儒学显”,深受儒家思想教育,在讲求名教治国上与西晋如出一辙,当西晋乱亡时,他强调忠、义、节,并贯穿于选举,从眼前看,能召唤更多亡官失职的官僚团结在西晋的旗帜下共赴国难;从长远看,一旦西晋亡国,则可凝聚“晋民”的力量,同仇敌忾,实行保据。另外,遵循传统也符合河西“世笃忠厚”的民风民俗,有助于争取民心。因此“拔贤才”使“州中父老莫不相庆”。

张轨将忠、义、节作为选举标准,对前凉政治的顺利发展起 了很大作用。一方面,张轨以其对晋室的忠诚而备受中央信任,获得专制一方的权力。他遣主簿令狐亚觐见南阳王司马模,“模甚悦,遗轨以帝所赐剑,谓轨曰:‘自陇以西,征伐断割,悉以相委,如此剑矣。’”这等于为前凉划定了疆界。另一方面,有些地方大姓势力预谋颠覆张轨而搞的政变活动,也因忠臣义士节烈者纷纷挺身而出与仗义执言,不得不以失败告终。如永嘉三年(309年),张轨患风痹,其子张茂摄领州事后发生的几次颠覆事件,都因颠覆者失道寡助而化解。第一件事是张镇之变。

酒泉太守张镇潜引秦州刺史贾龛以代轨,密使诣京师,请尚书侍郎曹祛为西平太守,图为辅车之势。轨别驾麴泥欲专威福,又遣使诣长安,告南阳王模,称轨废疾,以请贾龛。而龛将受之。其兄让龛曰:“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代之!”龛乃止。更以侍中爰瑜为凉州刺史。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割耳盘上,诉轨之被 诬,模乃表停之。

第二件事是张越之变。

晋昌张越,凉州大族。谶言张氏霸凉,自以才力应之。……越志在凉州,遂托病归河西,阴图代轨,乃遣兄镇及曹祛、麴佩移檄废轨,以军司杜耽摄州事,使耽表越为刺史。®

这次事变闹得沸沸扬扬,连张轨都难能自持,派主簿尉髦入长安请求朝廷准许自己去官而归老宜阳。在此情势下,群僚纷纷劝谏:

长史王融、参军孟畅蹹折镇檄,排阖入谏曰:“晋室多故,人神涂炭,实赖明公抚宁西夏。张镇兄弟敢肆凶逆,宜声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轨嘿然。融等出而戒严。武威太守张琠遣子坦驰诣京,表曰:“魏尚安边而获戾,充国尽忠而被谴,皆前史之所讥,今日之明鉴也。”

有些话言真情切:

刺史之莅臣州,若慈母之于赤子,百姓之爱臣轨,若旱苗之得膏粱。伏闻信惑流言,省有迁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搔动一方。

在张琠等支持下,张轨以子张宴为中督护,率兵讨镇。又派遣张镇的外甥令狐亚晓谕张镇说:“主公西河著德,兵马如云”,“今数万之军已临近境,今唯全老亲,存门户,输诚归官,必保万全之福”。张镇流涕痛哭,悔恨不已,于是,委罪功曹鲁连,将其斩首谢罪于张宴。王融、孟畅、张琠、令狐亚反对政变,支持张轨,一方面说明凉州士民不愿再看到凉州出现动乱,另一方面也说明张轨实行的政策颇得人心。

举措之二是弭平河西鲜卑的反晋军事活动,并选择姑臧为政治、军事中心。

永宁元年后的凉州,“凉州之乱”的大规模战事已经结束。早在咸宁五年(279年),树机能领导的河西鲜卑主力部队已被马隆击垮,树机能本人也被马隆杀掉。但“凉州之乱”的余波并未完全平息,是张轨最终解决了这个问题。

永兴中(304—306年),鲜卑若罗拔能皆为寇,轨遣司马宋配击之,斩拔能,俘十余万口,威名大震。

弭平河西乱事后,张轨吸取以往胡烈、牵弘等对“羌胡”民 族“不善抚驭”的教训,收编鲜卑余部,组织成驰名天下的凉州“胡骑”,用于勤王护驾和南征北讨。

为了利用河西走廊的地理优势和实现控摄长远的战略意图,在驱逐了占据姑臧的鲜卑势力后,张轨立即进驻姑臧。姑臧,西汉前期是匈奴休屠王领地。

姑臧城,其城本匈奴所筑也,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地有龙形,故名卧龙城。

匈奴称此城为“盖藏城”。河西四郡设置后,姑臧成为河西走廊东部咽喉。它北临大漠(腾格里沙漠),南接南山(祁连山),东有洪池岭(乌鞘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物产丰富,人文繁殷,在凉州刺史部设置后,这里一直是河西走廊的政治和经济中心。曹魏明帝时徐邈为凉州刺史,多年兴治,“立学明训”,文教也发展起来。嘉平中(249—254年),武威郡学正式在姑臧设立,“郡官果起学馆,筑双阙于泉上,与东门正相望矣”。张轨进驻姑臧,不仅掌握了河西走廊锁钥,而且尽拢了凉州地利人文条件,为后来前凉保据战略的实现奠定了基础。

张轨之后,姑臧城几经扩建。张茂永元元年(320年)至永元三年(322年),根据“王公设险、武夫重闭”的政治和战略原理,“大城姑臧”。又筑灵钧台,张骏时再修谦光殿。姑臧城和谦光殿除作为前凉政府中枢所在之外,也是后来后凉、南凉、北凉的军政重地。张骏时期,随着政治的发展和经济文化的繁荣,姑臧城内已是楼台殿阁鱗次栉比,论道有闲豫堂,迎宾有宾遐观,飞檐斗拱,雄伟壮丽。加上佛寺塔庙,学馆书屋以及稠密如织的店肆、军营、民宅,成为真正的军政要镇和名城大都。而这一切,都肇自张轨。

举措之三是尊奖西晋王室。

尊奖西晋王室是张轨确立的一项基本政治原则。从张轨起,它由一系列举措体现出来,并持之以恒,影响到后世。特别是晋怀帝永嘉(307—313年)年间,由匈奴人刘渊和羯人石勒发动的北方民族反晋军事活动步步高涨,西晋王朝将要被摧毁之际,张轨更对晋室表现出起乎寻常的忠诚。永嘉元年,“王弥起兵反,寇青徐二州”,而“并州诸郡皆为刘元海所陷,刘琨独保晋阳”;二年,“石勒寇常山”,“刘元海侵汲郡,略有顿丘、河内之地;王弥寇青、徐、兖、豫四州。夏四月丁亥入许昌,诸郡守皆奔走。五月甲子,遂寇洛阳”,“十月甲戌,刘元海僭帝号于平阳,仍称汉”。截至永嘉四年前,刘聪、王弥、石勒的军队横扫中原和关东大地,西晋诸镇望风披靡。永嘉四年(310年),石勒大军进抵洛阳。“京师饥,东海王越羽撤征天下兵。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若今日尚可救,后则无逮矣。’时莫有至者。”此时, 唯有凉州张轨在为晋怀帝效命。永嘉二年,王弥围攻洛阳,张轨出兵勤王:

轨遣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濬等率州军击破之,又败刘聪于河东,京师歌之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帝嘉其忠,进封西平郡公,不受。

到永嘉四年,西晋危在旦夕,“于时天下既乱,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轨遣使贡献,岁时不替。朝廷嘉之,屡降玺书慰劳”。这时洛阳城中因物资极端匮乏而陷入绝境,如史所载,“至是饥甚,人相食。百官流亡者十有八九。”当着西晋王公大臣死散流离而晋怀帝嗷嗷待哺时,张轨仍恪尽职守。

遣治中张阆送义兵五千及郡国秀孝贡计、器甲方物归于京师。

光禄傅祗、太常挚虞遗轨书,告京饥匮,轨即遣参军杜勋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帝遣使者进拜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封霸城侯,进车骑将军、开府辟召、仪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弥遂逼洛阳,轨遣将军张斐、北宫纯、郭敷等率精骑五千来卫京都。

在洛阳被刘曜攻破后,张斐、郭敷等都为晋室殉难。直到晋怀帝被刘曜俘获押解到平阳(今山西临汾),张轨与其臣僚仍执忠不已,冀望以一州之师保全西晋。史称“太府主簿马鲂言于轨曰:‘四海倾覆,乘舆未返,明公以全州之力径造平阳,必当万里风披,有征无战。未审何惮不为此举?’轨曰:‘是孤心也。’”实际上,西晋在中原的统治已入尾声,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永嘉七年(313年),晋武帝之孙秦王司马邺在雍州贾疋及凉州麴允拥戴下,在长安建立流亡政府。张轨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立即作出了政治和军事上的反应:

闻秦王入关,乃驰檄关中曰:“主上遘危,迁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丧气。秦王天挺圣德,神武应期,世祖之孙,王今为长。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宜简令辰,奉登皇位。今遣前锋督护宋配步 骑二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左右。西中郎(张)寔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胡骑二万,骆驿继发,仲秋中旬会于临晋。”

俄而秦王为皇太子,遣使拜张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固辞。

这次凉州拟派步骑七万匡扶晋室,声势之大可知。后来宋配所率军队因秦州刺史裴苞与东羌校尉贯兴“拒险断使”,不得不中途用于对裴、贯作战,后继部队也因此不能成行。虽然如此,也给初即位的晋愍帝以很大安慰。下诏琅琊王司马睿,指令他借“凉州刺史张轨乃心王室,边旗万里,已到汧陇”的声势,传檄 扬、雍、梁诸州遣军入辅。当此之时,张轨已病人膏肓。晋怀帝以张轨年老功高,在建兴元年(313年)再遣使封拜张轨为镇西大将军、西平郡公,进位司空,张轨仍“固让不受”。第二年,晋愍帝再遣大鸿胪陇西望族辛攀“拜轨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轨又固辞”。

张轨病逝前,除留下“弘尽忠规”的馇令外,还遗嘱其子孙府佐俭为善后:

素棺薄葬,无藏金玉。善相安逊,以听朝旨。

张轨死后两年,西晋长安政权被刘曜摧毁。从此,从河西出陇右的道路被前赵切断,加之巴蜀由成汉李雄割据,当建武元年(317年)东晋在江南立国时,前凉已难以和东晋取得政治联系,张轨确立的“尊奖晋室”原则,也逐渐变为一种政治象征。

张轨以尊奖西晋王室作为基本政治原则和举措,这适应西晋初年北方政治总体形势发展的要求。因为当民族矛盾上升为社会主要矛盾时,垂危中的西晋政府便成了“晋民”所能寄托民族凝聚力的唯一偶像,即所谓的“正朔所在”。这使它统治的腐朽性、垂死性因蒙上民族战争的血光而呈现某种光泽,有了一定感召力和激励性。“尊奖晋室”也因此而产生唤起汉族民众的作用。如张寔叔父张肃所说,这叫“狐死首丘,心不忘本”。有这样的道理在内,纵然后来“尊奖晋室”已徒具其仪,成为外交策略,但张氏仍对它锲而不舍。如张寔,在西晋覆亡前夕还派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长安”,并按诏示“率众以援京城”。另外,当驻在陇右的南阳王司马保谋称尊号时,张寔非但不受假命,反派蔡忠奉表去江南向司马眷劝进。

张轨的政治举措之四是平定分裂割据活动和抑制地方豪强。

当永兴二年张轨受晋惠帝进封为安西将军后,已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州藩镇,他有权力为西晋“勘乱伐叛”和对“图谋不轨”者兴师问罪。而张轨也夙夜匪懈,从西晋王室和地方利益两方面着眼,平定了一次次在陇右和河西发生的分裂割据活动。

首先是平定秦州之乱,发生在任安西将军的当年。是年五月,西晋以张辅为秦州刺史。张辅到秦州后,“杀天水太守封尚,欲以立威,又召陇西太守韩稚。稚子朴勒兵击辅,辅军败,死”。由张辅擅杀而引起的韩稚造反,使陇右政局动荡,并将演成分裂割据。在此形势下,少府司马杨胤建议张轨兴兵讨韩。杨胤指出:“今稚逆命,擅杀张辅。明公仗钺一方,宜惩不恪,此春秋之义。”张轨按照杨胤建议,“遣中督护氾瑗率众二万讨之”。出兵 之前,先作书对韩稚晓以大义,指出:

今王纲纷扰,牧守宜戮力勤王。适得雍州檄,云卿称兵内侮。吾董任一方,义在伐叛,武旅三万,骆驿继发。伐木之感,心岂可言!古之行师,全国为上,卿若单马军门者,当与卿共平世难也。

韩稚见书后归降,使陇右避免了分裂和兵刃。

其次是定发生在永嘉四年的湟中之乱。此前,张越、张镇兄弟颠覆张轨的图谋因令狐亚的规劝而作罢。事后,西晋命令张轨诛除割据西平的曹祛,消灭叛乱势力。曹祛惊恐,逃出西平。张轨命张寔率尹员和宋配带步骑三万追歼,并部署从事田迥和王丰带八百轻骑从姑臧西南绕道而出,先占据长宁(今青海西宁市北),以截断曹祛退路。曹祛使部下麴晁与田、王拒战,自己则率部向东突围。这时张寔所率凉军主力已暗中绕过浩亹并在破羌一举击溃曹祛,“斩祛及牙门田嚣”。湟中局势暂时稳定。

张轨还平定了胡瑁、裴苞、麴儒等的分裂割据活动。

当司马邺播迁长安时,金城太守胡瑁反叛。张轨遣都护宗毅、治中令狐浏讨伐。据说渡河时有白鱼跃入船中。“浏曰:‘鱼,鱗物。虏必解甲归我矣。’瑁果请降,轨宥之。”此前,张轨派往长安“翼卫乘舆”的宋配也受阻于秦州刺史裴苞和东羌校尉贯兴。而曹祛余党麴儒等再次生事,强迫前福禄县(治今甘肃酒泉市)令麴恪为首,劫持酒泉太守赵彝,响应秦州裴苞,试图与裴苞等东西呼应,实现割据。为解除来自东西两翼的威胁,张轨下令宋配、阴预等讨伐裴、贯,另命张寔由湟中回师,讨伐麴儒。宋配、阴预击溃裴苞,而张寔也平定了麴儒,将“元恶”六百家徙离故地。

张轨死后,因张寔和张茂兄弟名威尚轻,河西域内地方豪强势力颠覆张氏和武断乡曲的事屡有发生。张寔兄弟贯彻其父“抚宁域内”的方针,在镇压分裂割据活动之外,对豪强大姓势力的反抗活动也雷厉风行地进行镇压。如张寔六年(320年)镇压了发生在姑臧的阎沙之乱,张寔亦因之而死。

京兆人刘弘者,挟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灯悬镜于山穴中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余人,寔左右皆事之。帐下阎沙、牙门赵仰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州。”沙、仰信之,密与寔左右十余人谋杀寔,奉弘为主。寔潜知其谋,收弘杀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

张茂有鉴于“亡兄怛然,失身于物”,在加强姑臧城防之外,对一些有野心的豪强势力则加大力度予以打击。杀贾摹便是其中一例:

凉州大姓贾摹,(张)寔妻弟也,势倾西土。先是谣曰:“手莫头,图凉州。”茂以为信,诱而杀之。于是豪右屏迹,威行凉域。

张轨对由一些地方官僚和豪强势力发动的分裂割据活动所采取的镇压措施,有的是为维护西晋统治的“一统性”,有的是为了强化自己家族在凉州的政治地位和威望,但客观效果是积极的,因为它有助于实现政治稳定和区域的安宁,也有助于防微杜渐,使整个河西在后来数十年中保持完整统一。

张轨的政治举措之五是振兴文教和倡导教化。

前凉从西晋派生出来,而西晋是以“名教治国”的。另外,张轨及其支持者又大都为儒学名流,深知儒家思想对维系封建政 治所起的作用。因此,从一开始起,张轨便视振兴教育与倡导教化为其治理凉州的根本。他“始置崇文祭酒,位视别驾。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以教之,春秋行乡射之礼”。崇文祭酒相当于文学祭酒、儒林祭酒等,是州级学官。在国学则称国子祭酒或博士祭酒。“百官表注曰:博士祭酒一人,掌国子学”,“齐职仪曰:晋令,博士祭酒掌国子生”。张骏时,“以右长史任处领国子祭酒”;张祚时,曾“以安车束帛征郭荷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荷上疏乞还,祚许之,遣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当晋末大乱,学校制度已陷废弛之际,张轨在凉州设立学馆,延师明训,又立制崇文祭酒“位视别驾”,享受“从刺史行部,别乘传车”的殊荣,这表示了他文教兴邦的壮志和移风易俗的决心。他深知下述道理:

古之建国君民者,必教学为先,将以节其邪情,而禁其流欲,故能化民裁俗,习与性成也。是以忠孝笃焉,信义成焉,礼让行焉。尊教宗学,其致一也。

虽然,张轨将教育和培养士族子弟列为学馆的主要任务,但由于征聘名士入馆执教,无疑也会对弘扬学术文化起到促进作用,有助于中原文化在河西地域的传播,有助于保存中原文化和提高河西区域文明程度。

张轨不仅立学,而且劝学。“行乡射之礼”是劝学的方式。汉代太学行此礼:“后汉质帝本初元年,诏大将军以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弟就学,春秋辄于乡射月一会,有劝勉进用之端。于是游学者增至三万余生。”

张轨振兴教育和倡导教化的举措,为其后世及其余诸凉的兴文理学树立了典范。由于张轨将儒学作为学校教育的基本内容,将“文治兴邦”和“教化齐俗”作为学校教育的基本目的,加上察举和征辟以忠、节、义为选格,从而将文教与前凉初期的政治紧密结合起来,既培养了大批封建人才,也使河西一步步走向安定,河西文化也繁荣起来。所以,北魏时期有人称赞张轨尊教崇学的功劳和遗惠说:

凉州虽地处戎域,然自张氏以来,号有华风。

张轨政治举措之六是设置侨郡县,接纳和安置中原流民。

自晋惠帝永宁元年中原陷于战乱,到晋怀帝永嘉中匈奴和羯人起兵,黄河中下游成为军阀军队和民族酋豪的骑兵纵横驰骋的疆场,广大汉族和内徙民族的平民百姓横遭屠杀,惨遭揉躏。在锋镝之余,大量百姓辗转流离,过着国非国而家非家的生活。在中原人口纷纷为躲避战乱向淮南、江南、巴汉、辽东等区域迁徙时,张轨坐镇的凉州也成为中原流民瞩目的地方。特别是官僚和士人,他们带着对自己身家性命的忧虑,希望找到一块“遗种”之地。因为河西远离乱源,再加上张轨倡名教与兴政治的活动,中原人对河西更加向慕。

秘书监繆世征、少府挚虞夜观星象,相与言曰:“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张凉州德量不恒,殆其人乎!”

因此,从“八王之乱”到“永嘉之乱”中,“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

为了安置避难者,张轨到凉州不久便上表西晋政府:

请合秦雍流移人于姑臧西北,置武兴郡,统武兴、大城、乌支、襄武、晏然、新鄣、平狄、司监等县。又分西平界置晋兴郡,统晋兴、枹罕、永固、临津、临鄣、广昌、大夏、遂兴、罕唐、左南等县。

张轨设立侨郡县之举,比后来东晋政府在淮南、江南采取的同样举措要早十多年。中原流民大量迁徙到河西,对河西经济的开发,对前凉政治和文化的发展,都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张轨死于公元314年(晋愍帝建兴二年),死时六十岁。他治理凉州十三年,是前凉封建割据政治的奠基人,也是五凉政权的始作俑者,他的活动卓有成效,受到史家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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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十六国史新编”之《五凉史》连载九——前凉肇基之张轨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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